19 虽然监狱医院按时给成功敷药，但因为监狱里空气污浊，每天狱房囚犯们也不怎么讲卫生，成功的腿部受伤处伤口多数已经愈合，但有少量地方开始溃烂，而且监狱里医疗条件有限，等成功发现已经恶化告诉医生时，已经有些难以收拾了。左腿的大腿开始腐烂，而且发出奇臭无比的恶臭，同室的囚犯们再也无法忍受，纷纷向监狱提出抗议。监狱让成功搬到医院一间只有一个小窗口的单独病房，每天医生检查完打针吃药后，关上病房铁门。病房说起来是一个套间，有一张睡床也算是病床，有一个桌子和墩子，然后什么都没有了。成功天天看着窗户，孤独寂寞的时光让他无法忍受，渐渐他自己觉得都有些发呆发傻了。他甚至有些怀念大狱房很多囚犯的打打闹闹，至少可以让他孤寂的日子充实些。想想在这样的环境下度过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成功的心变得有些怪异，他感到长此下去自己一定会发疯的。

　　腿伤刚刚好转一点，等医生给他包扎完，他申请要求会原来的狱房。医生答应向监狱领导反应。但一直没有结果，成功知道，有人成心如此恨不得让他疯掉才好呢。他想，如果自己就这样坐以待毙，真的要被折磨而死。他第一次产生了逃出去的念头。

　　一个晚上，吉普和张胜利偷偷跑到医院外成功的病房外，在唯一的窗口，成功拿起墩子贴紧窗口，轻声说着加上比划，吉普和张胜利明白了他的意思。他们面面相觑，越狱几乎是不可能的事，而且一向冷静沉稳的成功居然会提出这个，一定是忍到无法继续忍受绝望之际。一个人关在一间小黑屋子，没有任何人，也没有任何东西，连续多少天，确实非人能够忍受。成功也尝试过想起过去知道的了解的许多革命英雄，在监狱怎么度过，但他自己认为不是英雄，而且这也不是敌人的监狱，他更没想到让自己真的变成思维紊乱者然后被送进精神病院终其一生。

　　又这样过了半个多月，跟外界没有任何联系。

　　早晨。成功迷迷糊糊听见窗外传来小鸟的叫声，他习惯了每天听鸟叫声知道新的一天到来。病房打开，送早餐。成功睁开眼，发现天气依然黑蒙蒙的，他嘟囔着：“今天怎么这么早吃饭啊？”

　　送餐的是个60多岁的老人，姓姚。成功每天只有这个送餐时与姚大爷聊天说说话。姚大爷的声音很低沉但很温和慈祥。姚大爷说：“什么早啊，跟平时一样啊。“

　　成功睁大眼，一激灵，坐起看着四周，只觉周围一片灰蒙蒙的，他尖叫道：“我眼睛怎么啦？为什么看哪儿都是黑压压的？“

　　姚大爷也吃惊地过去，说：“我看你眼睛睁得很大没问题啊。”说着，姚大爷晃晃手，说：“看得见我手吗？”

　　“我只见到一团黑影在我眼前晃动。”

　　“天呐，孩子，你眼睛出毛病了。”

　　“医生，医生。”成功大声叫着。

　　“嚷什么，嚷什么。”一个医生进来，成功只看见一个黑影走过来。

　　“嚷什么？”医生问。

　　“我眼睛什么也看不见了。”成功两手抓着，似乎要拽住医生。

　　医生说：“你躺下，我检查检查。”成功转身，大腿的伤正好碰在床沿，疼得成功咧嘴，他忍着，摸索着躺下。这时又有两个医生听见喊声进来，一起围在成功身边分开他眼睛，检查。

　　三个医生检查完，说：“你等着，我们会诊一下检查结果。”

　　三个医生一直认为，是成功脑部伤并发，一时眼神经病变导致暂时失明，如果不进行及时治疗，很可能会终生失明。他们也不敢耽误，立即报告了医院领导。医院立即报告了监狱长。监狱长立即召开监狱联系会。法院，公安，检察院都派人参加，讨论的重点是囚犯成功失明的事情。

　　监狱方面意见很明确，监狱医院条件有限，建议保外就医，让成功到更好的医院治疗。检察院方面认为应该马上通知囚房家属，原则上同意监狱方面的意见。法院不同意，因为成功是一个杀人重犯，离开监狱有可能产生新的暴力行为，他们建议由家属支付费用，由监狱医院根据成功的病情，聘请专业医生配合治疗。公安方面没有明确意见。会议过程，参会者来成功病房实体勘察，很多人并不认识成功，虽然知道他的历史但眼前的男人让他们无法与他们了解的成功这样一位大企业家联系。

　　躺在床上的成功，没有梳洗，满脸络腮胡，双眼大大的但一看就无神，脸上一道刀伤留下的长长的疤痕，腿上绑着绷带，因为刚刚在床沿碰撞渗透出红红的血液。让大家看得震撼不已。法院方面看罢，同意回去报法院领导和合议庭和议监狱方的意见。

　　成功听着耳边一阵阵脚步，感觉到很多人围在自己身边，他一直休息不好，身体处于极度衰竭状态。幸亏他几年坚持不懈的锻炼，身体的强壮让他能够勉强支撑。

　　下午，在等待的煎熬中，成功居然听到一个似乎好远而又熟悉的声音。卢家山来了。卢家山看见成功的模样，惊呆了。他没想到成功居然变成这个模样，内心有一种深深的刺痛，他拿起墩子坐到床边。

　　“成功，你身体其他地方觉得怎样？”卢家山在那一瞬间，良心发现，真心的问。

　　“您是？”成功觉得是卢家山，他不知道在脑海反复重温过多少遍他的声音，但他不敢肯定。

　　“我是卢家山啊。”卢家山说，“唉，我也没想到你怎么弄成这样。”

　　“那也得拜您所为啊。”成功忽然悲愤交加，满腔的怨恨让他心口一颤，几乎要吐出血来。他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他知道自己现在虚弱得就像一个小孩子，卢家山要整死他就想捏死一个蚂蚁一样简单。本能的反应告诉他，现在不是惹怒卢家山的时候。

　　卢家山尴尬的神态成功看不见。卢家山说：“监狱提出保外就医，我们公安没意见。现在就是法院还有些不同看法，你再等等看。”卢家山把刘祥辉推出来，自己卖个好。“你也知道，如果法院坚持不同意，监狱方面也不是不可以报告司法局，再请专业医生认定后，可以报请检察院备案批准，但因为法院认定你是严重暴力犯人，可能需要更多的协调。”

　　“我想尽快见见律师。”成功恳求。

　　卢家山看着成功，说：“你可以向监狱方提出，他们会通知律师的。不过，作为你朋友，我可以告诉你太太。”

　　“不要告诉她，有律师就行了。谢谢。”成功听得出刚才卢家山的悔恨之意，所以，他也对卢家山刚才的行为真心感谢。

　　“我跟你无冤无仇，对不起了。”卢家山起身离开病房。

　　由于法院方面坚持成功的危险性，经过反复协商未果，最后决定依然在监狱医院治疗，聘请外面的专业医生来治疗，为了保证治疗，各方同意为成功更换一个更宽敞的病房。新病房大许多，而且采光好，但对于成功来说，他除了身体感觉外，已经完全看不见窗外的风景和光亮的病房。

　　陈瑶听到成功双眼失明的消息几乎要发疯了，她让律师陪着，一次次到法院，检察院，司法局反应，甚至托关系找到市委市政府，但是，所有单位都已依法办事回避，或者就是应付。

　　成功的眼睛一点不见好转。医生们分析，除了成功脑子的旧伤外，与他心情和情绪有很大关系，专家意见，应该每天出去晒晒太阳，同时，找几个监狱许可的朋友跟他说说话，开导开导。也许大自然能够有利于配合药物治疗。既然是法院认可的专家的意见，监狱也不好反对，经过研究，决定让张胜利和吉普轮流来陪伴成功。

　　监狱占地五十多亩，当年选择这个地方建监狱，只是考虑离城市远点，同时考虑安全性。监狱建立者也没想到南海变为经济特区后城市扩展迅速，监狱离城市越来越近了。

　　监狱后面是一个笔直的峭壁，别说人上不去，就是鸟飞也需要中途休息几次。监狱有三个标准牢房，一个囚犯活动室，两层楼，二楼是图书、棋牌、电视、开大会的会议大厅，一楼是餐厅和小卖部。这些区域完全由三道钢丝网隔离，每道钢丝网隔离带有20米高，在第二道钢丝网隔离带的两端各有一个高40米左右的监视哨塔，钢丝隔离网紧急情况可以通电，谁想从这三道钢丝网隔离带未经许可逃离绝对是不可能的。从最外一道钢丝网直走100米，是监狱办公室，狱警休息室。在监狱办公室左侧30米，是狱警生活和休息大楼，也是两层搂。在监狱办公司右侧，是监狱医院、审讯室。

　　监狱医院从侧门出去是一个大的野草丛生，但空气清新的空场地，可以提供病人自由活动，宽阔的草坪一望无际，大概有一个足球场大。野草因为经常被践踏变得很低矮，有些地方甚至露出了光秃秃的土壤。在场地中间有一个小型水塘，杂草丛生但有些野鱼在池塘中欢快地游来游去。

　　出病房到草坪散步，需要经过主治医生批准，经负责医院周边看守的狱警领导认可，并按照规定的时间散步。从医院走出来，需要经过两道检查，每道岗由两个狱警站岗。只有两间单独的病房因为只有一个独立的窗口，窗口可以直接从外面路过的人挨近。

　　草坪两面是两层，一层是15米的高墙，高墙上面是带电的铁丝网。高墙外还有一层更高的钢丝网。即使没有任何看守，让你自己独立怕爬上钢丝网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草坪一端通向医院的侧门，与侧门对应的另一边是高高架起的铁丝网，铁丝网后面是一个深不见底的大坑，在南海，这种坑叫做天坑。如果你坐飞机从上往下看，你会发现天坑就像是在平地上忽然有一个深不见底的大井一样。监狱旁这个天坑洞口直径大概有50米长，椭圆形洞口，在洞口最靠近外部的地方，是峭壁悬崖，与狱房后的绝壁对应，是向下的约30多米的礁石陡峭而险峻，虽然是大海边上，但下面黑压压的乱石落下也会摔得粉身碎骨。即使这样，监狱处于安全考虑，沿洞口外围靠绝壁的石崖上树立了一道高几米的高压电铁丝网。

　　从远处看，整个监狱就是在一座大山侧面靠近大海的低洼处建立起来的。据说监狱已经打过几次报告想搬迁监狱，已经报给当地政府，可因为南海变成经济特区，土地价格暴涨，监狱的新选址几次都因为与土地所有村镇协商未果而无法确定，作为省里直属的监狱，与南海市地方政府的协调也很难高效率进行，由于监狱本身的安全措施万无一失，所以，监狱选址工作在进行但并没有当做头等大事来抓。

　　成功每天按医生安排，上下午各有两个小时的散步时间。由吉普和张胜利轮流陪伴。每次出去散步，由负责医院的狱警领人，按照程序送到医院外，然后由狱警带着从狱室出来的吉普或张胜利推着成功坐的轮椅，自由到草坪外行走。

　　张胜利推着成功的轮椅在草坪水泥路上慢慢往前走，没有什么人，太阳火辣辣的，但成功丝毫感觉不到炎热。张胜利看周围没人。问：“大哥，你那天意思是想离开这里？”

　　成功点点头。

　　“太难了。”张胜利说。他将自己对周围的了解介绍给成功。又将现在所在地的周边情况介绍给成功。成功听罢，也死了心。张胜利尽量安慰成功。成功听了心里很难受。他没想到自己竟然需要张胜利这个死刑犯来安慰自己。他想与其这样活着，真不如早点结束自己生命以免白白耗在世界上成为所有人同情的对象，同时也会耽误自己心爱人一生。一旦决定自己结束生命他似乎轻松了许多，但想想自己的复仇，想想自己所受的这一切，他又不愿意这样结束自己的生命。他给自己鼓劲，只有一息尚存，就不能放弃活的希望。

　　张胜利见他不多说话，也就不打扰他，推着轮车默默往前走。

　　这一天注定是个特别的日子。早晨起来，成功就感到脑子要炸了似的难受。几次昏晕，经过医生打针治疗，成功总算平静了下来。午餐，他没有任何食欲，他勉强站起来，听着窗外隆隆的雷声，似乎要下雨了。外面天气阴沉乌云密布，但这并不影响成功，反正他也看不见。他按铃叫来了护士。

　　“我想出去走走。”成功说。

　　“马上要下雨了，今天还是免了吧？”

　　“已经下雨了吗？”

　　“暂时还没有，但一会儿一定会下的。何况你早上脑子旧病复发，很危险的。”

　　“下雨再回来吧。呆在病房窒息令我更不舒服。”

　　护士见状，只好出去请示医生。医生同意让成功出病房自由活动一个小时。

　　这天该吉普陪伴成功，吉普被狱警带过来。

　　吉普的神态看上去有些异常，他自己有些紧张，东张西望的四处张望着。不过这一切成功看不见。

　　轮椅往前滚动前行。成功问：“吉普，今天怎么不说话？想什么呢？”

　　“哦，没有想什么。你的眼睛还没成效？”

　　“看来我是很难好了，随他去吧。”

　　“腿伤呢？” “化脓已经被止住了，坏死的肉也已经切除，现在正恢复呢。但腿走使不上劲。”

　　“哦。”吉普没继续说。

　　“吉普，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啊，今天怎么感觉怪怪的？”成功说着，感觉到雷声越来越响，更让他有种不祥的感觉是感到所做的轮椅也是越来越快。

　　天空乌云彷佛要压块大地，大雨前的空气令人窒息，成功看不见，在他眼里一切都是黑暗的，但更让他无法看见的是，轮椅被推向硕大的天坑，平时遮挡天坑的铁丝网居然有一个大洞，成功看不见他的轮椅正向那黑乎乎的洞口冲去。

　　“成功，我跟你无怨无仇，但从进监狱的第一天，我就是受托冲着你来的，我本来见你是个讲义气的兄弟，害你白白做15年牢，兄弟我愿意陪你，可是，没办法，你非死不可。我不能不讲信义，只有对不起了。”吉普呼哧着说，拼命推着轮椅冲向天坑。

　　“是死是活听天由命了，兄弟，对不起了。”吉普说完看着轮椅冲向洞口，猛一撒手，忽然，只见绝望中的成功忽然一站立，在吉普松手的一瞬间，成功抓住了他的手，巨大的冲击力，将吉普像旋风裹着一起摔向洞口，吉普哈哈大笑，疯狂大叫：“跟你死一起，我们扯平了。”

　　这是成功听见的最后一句话，感觉到身体失重落下耳边发出的呼呼声，然后什么他也不记得了。